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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害怕,他在害怕什么呢?如此粗暴地打断紫萱。是害怕紫萱给出一个他并不愿意听到的答案吗?

紫萱缓缓走出御书房,其实这个问题早在朱允文提出之前就已经对她造成不小的困扰了。尤其在周王鲁王代王出事之后,越发能感觉到朱允文的可怕,若真走到势不两立的那一天,她不是不相信朱棣的能力,只是朱允文有整个江山作保,他是名正言顺的皇帝,朱棣与他对抗势必会招来全天下的质疑,先不说最后的结果如何,这条路一定会走的异常辛苦。

其他王爷的遭遇落在朱棣身上,这个命题并非朱允文口中的一个假设那样单纯,逐一除掉燕王的羽翼之后,朱允文势必会将爪牙伸向朱棣,这才是朱允文的真正初衷不是吗?

紫萱有自知之明,知道朱允文这样雷厉风行兼六亲不认的大动作,根本不是她一句阻止可以了结的。这世上有一种痛苦,便是在你明明可以预知一场灾难到来的时候却对这场灾难无能为力,紫萱觉得自己已经深深陷在了这种痛苦当中。

只是有自知之明不代表放弃最后一线希望,太在乎一个人的时候,往往会心甘情愿地为他来一场希望渺茫的垂死挣扎。于是紫萱在离开御书房之前撂给朱允文一句格外朦胧的话。

“这世上不懂爱的人不少,但我始终相信懂得爱的人更多。逍遥郡主放弃养尊处优的生活,为了一个情字心甘情愿地跟着鲁王受苦,这足以说明很多人穷尽一生想要得到并非一个空洞洞的社稷,一个冷冰冰的江山,更多人其实只想与可以陪自己走完一生的另一半携手,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仅此,真的仅此而已。”

朱允文对着紫萱消失的方向沉默了很久,一面回味着紫萱的话,一面想着皇爷爷临走时留下的话,一面问自己。我真的做错了吗?终究没有找出自己错在哪里。

接下来的日子千篇一律,只是在看不见朱棣的时候才能体会自己对他的思念已经深入膏肓,无意间哼出朱棣喜欢的曲子,训练结束以后关在屋子里练朱棣喜欢的字体,用朱棣喜欢的茶具喝茶,传膳也总在无意间点出朱棣喜欢的菜式,总之总之,紫萱恨不得干脆把自己变成女版的朱棣,想念让枯燥的日子变的更加煎熬。

真慢。

这是整整十五天的训练过后,第一眼见到朱棣时候紫萱内心的感受。离着朱棣还有数十步,心里直怨念自己并没有段誉那样嚣张的凌波微步,恨不得分分钟扑到朱棣怀中来个无限趋近于合二为一的拥抱。

真正走到朱棣跟前,却又扭捏起来,并没有特别夸张地粘到朱棣身上,如预想的那样揽着他的脖子给他一个特大的拥抱。反而恶作剧地行个标准的宫礼,迤俪笑道:“给相公大人请安,相公大人受妾身一礼!”

抬眼望见朱棣的脸色十分憔悴。仿佛已经失去了谈笑风生所需要的能量,对于紫萱的玩笑也只能咧嘴给出一个略显苍白的微笑作为回应。

“怎么了?”

紫萱伸出食指在朱棣因过分干燥而有些起皮的双唇上轻轻按了按,心疼地问道。

朱棣眉头微蹙,片刻的沉吟过后伸手朝朱棣指了指,哑声道:“上车再说。”

一个曾经体会过相思的人,能够轻而易举地分辨面前人脸上的表情是否由相思所导致。此刻的紫萱心疼地望着朱棣,朱棣的表情的确有相思,然而除了相思,更多的是由相思之外的因由所造成的痛苦。

因此紫萱并未刮着朱棣的鼻梁做撒娇状,也没有明知顾问地找些类似“是不是太过想我才搞到为伊消得人憔悴的地步”这样没有营养的话题来活跃气氛,心爱的男子受伤的时候,有时候沉默的相拥比聒噪的安慰来的实在,来的更有安全感,所以紫萱只是老老实实地kao在朱棣怀中,任由朱棣多么用力,将她搂的多紧,始终没有多此一举地发出声音。

马车渐渐离开皇宫,朱棣搂着紫萱的手臂终于松了些,紫萱小心翼翼地抬头,见朱棣眼中已经充斥了满满的泪水,不等紫萱发问。便以嘶哑的声音哽咽道:“我想你,真的很想”

“父皇走了。”

这是朱棣在表达了对紫萱的思念之后说出的第一句话,即便没有点明,紫萱也知道他这一声父皇叫的不是朱元璋,而是印象中那个拥有爽朗笑声却并不缺乏城府的蓝玉国皇帝。朱棣说话的时候无论脸色还是语气都太平静,平静的让紫萱感到恐惧。有谁知道以这样平静的语气说出这句话的人在相见却没办法见到她的时候承受了多少撕心裂肺的痛苦呢。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紫萱对于蓝玉国皇帝的感情大抵相当于顶着朱棣身体的莫萧对于朱元璋的感情,不算深,却也无法在得知这个噩耗之后像陌路一样无动于衷。

“莫言不是说好好的么,怎么”

哽咽强行终止了紫萱的未说完话,没有朱棣那样的隐忍,涌上来的泪水化作两道清泉顺着脸颊汩汩流下,有惋惜,更多的却是后悔。

你一定不知道我有多么痛恨自己,不能在你最脆弱最无助的时候站在你的身旁安慰你鼓励你,却把这样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无谓的礼仪训练上。“朱棣,我恨自己,真的好恨”

马车的车轮仍在滚动,所以车外的行人注定无法看见车帘中,一个俊朗刚毅的男子挂着痛不欲生的表情将一个眉目清秀的女子拥在怀中,男子低着头,留给女子一声隐忍的叹息。

静静相拥片刻,朱棣再次用力拦住紫萱,下巴抵在紫萱的额头上,哑声道:“知道吗,让我最痛苦的不是父皇的离开,而是父皇离开之后我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身份尽一个儿子应尽的孝道,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回去那里送父皇最后一程。”

送走莫言之后,后知后觉的紫萱终于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太过重要的问题。便是关于自己的身份。

于是在这天下午轻轻拍醒因过度伤心而过分消耗体力,躺在床上沉沉睡去的朱棣,朱棣自从陪她进宫见过一次朱允文之后便一直告病不去上朝,这下承受的痛苦没生病胜似生病的折磨。

望着朱棣在疲惫与伤痛夹击之下迅速消瘦的脸庞,紫萱轻叹一声,见朱棣慢慢睁开双眼,便凑上去低声道:“亲爱的,相见父皇其实并不困难,或许我们忽略了最直接的方法!”

半梦半醒的朱棣自是一脸茫然地忘了紫萱,良久不解其意。紫萱勾起嘴角,昂着下巴骄傲道:“哼哼,总算比你聪明了一回!嗯,不过也难怪,我的身份似乎已经多到自己也记不清的地步了。”

接着拿食指点了点自己的鼻尖,笑道:“你看我,我是谁?”

朱棣微微一愣,皱眉道:“是我的女人啊。”

“哎呀不是,你再往前想想,在这之前我是谁?”

紫萱一边摇头一边提醒着,不经意瞥见朱棣脸上掠夺一些失神,自己也跟着一愣,似乎已经领会了朱棣心中的想法。

该死!懊恼地嘀咕一声,也怪自己的提示方法不当。第一次问的时候他说是他的女人,再让他想之前,之前之前,他是被朱允文困在宫中的金丝雀,虽然最终飞回了朱棣身边,说没有在朱棣心头留下什么痕迹却是不可能的,尤其在朱允文落井下石的挑衅之后,朱棣表面上不说,其实也很回避随朱元璋出征的那段经历。

本来想以提问的方式放松一下朱棣的心情了,这下倒好,适得其反地雪上加霜了。默了黙。伸手覆在朱棣手背上,又弯腰将脸颊贴上朱棣的胸口,朱棣低哼一声,呢喃道:“之前也是我的女人,一直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