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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布莱因,你又回答对了。下一个——”

“罗兰?”

枪侠转过头看着杰克,他那专注的神情有所放松。那不是微笑,但至少看上去有点像微笑,这让杰克很高兴。

“怎么了,杰克?”

“我的手。曾经疼得要命,现在好了!”

“呸,”布莱因用约翰·韦恩式的腔调慢条斯理地说。“我不能忍受一个猎犬的前爪被糟蹋成那样,更不用说像你这样漂亮的小手了。所以我把它弄好了。”

“是怎么弄的呢?”杰克问道。

“看看你座位的扶手吧。”

杰克看了看,发现一个不显眼的线网格子架。看上去有点像他七八岁时用过的晶体管收音机的喇叭。

“这是在贵族车厢旅行的另一个好处,”布莱因继续自鸣得意地说。杰克突然想到布莱因非常适合去派珀学校。世界上第一辆单轨列车,同时还是个人格分裂的怪物。“这个手扫描式光谱放大器是个诊断工具,它可以提供一般的紧急救助。就像我给你实施的救助一样。这还是一个营养补给系统,一个脑相记录仪,一个压力分析仪,还是一个提神装置,可以自然地刺激体内多肽的分泌。这个放大器还能够制造非常真实可信的错觉和幻觉。纽约的杰克,你想和一个与你来自塔的同一层的知名性感女神分享你的初次性经验吗?也许是玛莉莲·梦露,拉奎尔·威尔奇①『注:拉奎尔·威尔奇(1940—),美国女演员,主演电影《蛮荒世界》、《百支快枪》和《三剑客》等。』,抑或是伊迪丝·邦可②『注:伊迪丝·邦可,美国女演员,出演电视剧《四海一家》。』?”

杰克笑了。他猜想,取笑布莱因可能有点冒险,但这次他再也忍不住了。“并没有伊迪丝·邦可这个人,”他说。“她只是电视节目里的一个人物而已。女演员的名字,嗯,是吉恩·斯塔博顿。她看上去像肖太太,她是我们的保姆,很好的人,但是她——你知道——不年轻了。”

布莱因沉默许久。当计算机的声音回来的时候,语调中的欢快被一种莫名的冷淡所取代。

“我请求你的原谅,纽约的杰克。我收回性经验的提议。”

杰克想,我倒能长长见识,同时他抬起一只手掩盖住自己的笑容。然后他大声地(希望是一个谦卑得恰到好处的语调)说:“没关系,布莱因。我想我还太年轻,做那事太早了一点。”

苏珊娜和罗兰四目对望。苏珊娜不知道伊迪丝·邦可是何许人也——当时还没有《四海一家》这档节目。但她仍然抓住了当前形势的关键;杰克看着她的嘴形正在发出一个无声的词,并且把那个信息像吹肥皂泡一样传到枪侠那儿:

错误。

是的。布莱因的确犯了一个错误。更重要的是,杰克·钱伯斯,一个十一岁的男孩,发现了这一点。而且,如果布莱因犯了一个错误,他就有可能再犯。他们也许还有希望。杰克决定像那时在河岔口镇对待格拉夫③『注:格拉夫,罗兰世界的一种烈性苹果酒,杰克在河岔口时喝过。参见《黑暗塔》第三部《荒原》。』那样对待这种可能性,只允许自己尝一点。

罗兰不动声色地朝苏珊娜点了点头,接着回到了车厢的前部,看上去是要重新开始猜谜。罗兰还没开口,杰克感到自己的身体被向前推了一把。这真滑稽;当单轨列车全速前进的时候,人是根本感觉不到什么的,但一旦车子开始减速,人就有感觉了。

“有样东西你们的确应该看一看,”布莱因说。他的语气听上去又开心起来,不过杰克不相信那个腔调;有时候他听他爸爸就是这样开始电话交谈的(通常是和某个矮胖的下属),在接近尾声的时候艾尔默·钱伯斯会站起身来,像一个饱受胃痉挛之苦的男人把腰弯过桌子,拼命大叫大嚷,他的脸颊红得好似萝卜,眼睛下部的肌肉紫得好似茄子。“不管怎样,我必须现在就停下来。因为现在我必须转向电池电量,那其实就是预充电。”

火车停下来时的冲力小得难以察觉。他们周围的墙又失去了颜色,接着就变透明了。苏珊娜满心恐惧和诧异,倒吸了一口凉气。罗兰移到左边,摸索着车厢的边缘,免得把头撞着。接下来他把双手放在膝盖上,俯身向前,双眼眯缝了起来。奥伊又开始大叫。只有埃蒂看上去对贵族车厢的视觉模式带给他们的惊人一幕无动于衷。他只朝四周看了一眼,脸色迷茫,若有所思,然后又低下头盯着他的双手。杰克朝他瞄了一眼,有点好奇,又把头转了回来,往外盯着什么看。

他们在跨越一个巨大的深渊。路刚走到一半,车就像是悬在了半空中,车外月色朦胧。在他们上方,杰克看到一条宽阔沸腾的河流。不是寄河,除非罗兰的世界里的河流可以沿着不同河道向不同方向流去(虽然以杰克目前对中世界的了解程度,他还不能排除有这种可能性);这条河并不平静,它咆哮着,卷着一股洪流奔涌而出,翻滚着冲出群山,场面震撼人心。

杰克看了看河边陡坡边生长的树木,感到一丝欣慰,因为它们看上去完全正常——就像那种在科罗拉多或怀俄明州山地常见的冷杉——随后他的眼光退回到深渊的边缘。那股洪流被打散开去,分流而下,变成深不可测而又宽阔无比的瀑布;这瀑布如此壮观,以至于跟它比起来,尼亚加拉大瀑布简直就像三流主题公园里的小玩意。他曾经跟着父母去过尼亚加拉(这是他仅记得的三次全家旅行中的一次;另两次旅行由于他爸爸接到的紧急电话而被迫缩短行程)。腾起的水汽使包围瀑布弧形水流的空气变得厚重,看上去就像空中的小溪似的。其中六轮月亮泛着光芒,好像艳丽而重叠在一起的梦幻珠宝。在杰克看来,它们就像扣在一起的奥运五环。

从瀑布中央突出来的是两块巨大的石头突出物,大约位于瀑布落点之下两百英尺的地方。尽管杰克不清楚一个雕塑家(或许是一群雕塑家)怎么样才能到达那个位置,他还是觉得那不可能是简单的侵蚀造成的。它们看上去像硕大的咆哮着的狗的头颅。

猎犬瀑布,他想。此外还有一个停靠站点——戴什韦尔——接下去就是托皮卡了。最后一站。所有人都出局。

“稍等,”布莱因说。“我必须调整一下音量,这样你们就可以享受整体的效果了。”

这时出现了短暂的嘘声——一种机械的清嗓子的声音——接着他们听见一声巨大的咆哮。那是水发出的声音——据杰克的判断,一秒钟奔涌出十亿加仑所发出的声音——水奔腾到深渊的边缘,垂流直下两千英尺,落在底部的石潭里。层层的雾霭飘过那两张模糊的狗面,就像从地狱的入口冒出来似的①『注:希腊神话中,镇守冥界入口的就是名叫刻尔帕洛斯的妖犬,生有三个头。』。音量不断加大。现在杰克的整个脑袋都在轰响着。他拿手去拍耳朵,看见罗兰、埃蒂和苏珊娜在做同一件事情。

奥伊还在狂吠,但杰克听不见它的声音。苏珊娜的嘴唇又开始动了起来,这次他也能明白她在说什么——停下来,布莱因,停下来!——但正如他听不见奥伊的叫声一样,布莱因也听不见他们的声音,尽管他确信苏珊娜是用尽力气在叫了。

布莱因让瀑布的声音越来越响,直到杰克感到眼睛在眼窝里颤动,他可以肯定他的耳朵会炸开的,就像经受强音震动的扬声器喇叭一样。

但一切都结束了。他们还在月亮的氤氲光芒中悬在那里,一圈圈的月虹照旧在慢条斯理地幻化出梦幻般的圈圈,前面是一帘绵绵不绝的水瀑。

湿漉漉而显得有点野蛮的看门狗的石头脸继续从洪流中突出出来,不过那种灭绝世界的雷声已不见了踪影。

杰克一度认为他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也就是说他已经彻底变聋了。但他马上意识到他能听见奥伊的声音,那貉獭仍然在狂吠,苏珊娜也在叫喊着什么。起初这些声音听起来遥远而模糊,就像耳朵被饼干屑堵住了一样,接着声音变得清晰起来。

埃蒂将手臂围绕着苏珊娜的双肩,看着地图。“好伙计,布莱因。”

“我只是想你们可能喜欢听瀑布发出的巨大声响,”布莱因说。他的声音听上去既愉快又有些受伤。“我以为它能帮你们忘记我犯的那个让人遗憾的错误。和伊迪丝·邦可有关。”

是我的错,杰克想。布莱因也许仅仅是台机器,是一个自杀型的机器,但他照样不喜欢别人取笑他。

他挨着苏珊娜坐下,把手臂搭在她身上。他仍旧能听见猎犬瀑布的声音,但现在声音已经变得遥远了。

“这里发生了什么?”罗兰问。“你是怎么给电池充电的?”